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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大家越来越喜欢逛博物馆，这是一个社会的巨大进步。我上学时就喜欢去看博物馆，被人讥笑为“老古董”，那时候大家觉得只有搞历史和考古的东西才去看博物馆，它跟大家日常生活无关，你喜欢那些东西没有前途的，是特殊癖好。不过现在年轻人以刷博物馆为时尚，父母也把带孩子逛博物馆为一个重要教育内容，这是文明的一大进步。

说到博物馆，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大英博物馆、卢浮宫、大都会这三个馆，加上圣彼得堡冬宫，号称全球四大博物馆。这四个博物馆，除了大英以外，我都去参观过。不过大英也算熟悉，家里买了不少大英博物馆出的各种书，对博物馆发展史和藏品都了解一些。

西方的博物馆往往是考古文物馆和艺术馆的总和，虽然里面藏品琳琅满目，让人应接不暇，四大馆每个都是走一天都看不完，但基本大致主要分三块：古代埃及近东考古文物、希腊罗马拜占庭文物以及文艺复兴以来的艺术品，外加一些中国、印度为代表的东方艺术藏品。

总体规模和藏品质量上，大英和卢浮宫是第一流的，全球无与伦比的，拥有世界各个文明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文物或艺术品，在布展、文创各个方面也是世界第一流的，大英博物馆每年文创收入就超过2亿英镑，据说在淘宝上的网店，每年进账也得两三亿人民币。大都会博物馆是后起之秀，它到20世纪初才崭露头角，因此，它能搜罗的近东文物已经不多，美国人把目光投入到中国为代表的远东，大都会的东方艺术作品明显多于大英和卢浮宫；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也被欧陆几大馆瓜分完毕，因此它只能搜集一些当时流行的印象派作品。

冬宫博物馆的建筑是这四个馆中最宏伟壮观的，但是藏品明显弱于前面三馆，这其中两个原因：一是俄罗斯帝国本来就是二流帝国，财力和考古学功底都远远比不上英法，自然没有那么多钱从全世界购买文物，或者主持大规模考古发掘；二是十月革命后，布尔什维克党人视这些古代艺术品味落后愚昧东西，贴上阶级属性，停止了从世界各地搜集文物。所以，这100多年来冬宫博物馆发展基本停滞了，馆藏规模和质量上都不如其它三个，把它列为全球四大馆总是有点勉强。

海外的其他博物馆也去过一些，比如罗马国家博物馆、京都国立博物馆、埃及国家博物馆、伊斯坦布尔博物馆等等，看完之后，基本有个感觉就是一个国家博物馆的馆藏丰富程度，是由这个国家的文明视野和文明影响力决定的。英法美拥有一流文明视野和一流文明影响力，所以他们能够发现和汲取世界各地最一流的文化艺术品；俄罗斯、德国拥有二流文化视野，所以拥有二流博物馆，日本、意大利则再次一等，而很多文明整天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对着自己的文明沾沾自喜，对其他文明不感兴趣，也就不会了解和关心其他文明，就不能发展出容纳多种文明的博物馆了。正所谓，你的心有多大，决定了你能走多远、收获多少。

现在提起海外著名博物馆，大家下意识就会想到，这些文物都是抢来的。那么这些全球知名博物馆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呢？这也是个有趣的话题。从根本来说，海外知名博物馆能够发展起来，还是基于它的公共性，像大英博物馆从1753年诞生之日起，就是个自治的、对社会开放的公益机构，为大众提供独到的、高质量的、免费的文化产品，而不是某个国王或集团的私人藏品储物所。

所以，它的收藏事业从诞生之日起就的得到人们的支援热爱，贵族、富商、学者、收藏家，甚至是外国的藏家，都乐于把东西捐给这个机构。因为人们出于公益之心，觉得放在这里才能让它体现文化价值，所以，那些办得好的博物馆，就像办得好的大学那样，根本原因还是它的公益性。

具体来说，西方博物馆的文物来源分为三类：

第一类是购买，像卢浮宫、大英博物馆成立以后，议会给了很多特殊经费，或者得到很多财团赞助，到全世界购买文物。比如，大英博物馆的那些文艺复兴时期名画，基本上是1850年之前花了重金到欧洲各个藏家手中买来的。大都会博物馆自始至终重视从中国购买艺术品，他们往往到中国先联系知名文物商，然后通过他们购买各种精品文物，再利用中国的法律漏洞，把这些文物运输出去（不过大都会博物馆买的中国艺术品多数是赝品，中国文物商最喜欢跟刚刚暴富的美国人打交道，认为是人多钱傻）。比如，大都会博物馆的广胜寺壁画，是画了1600大洋买来的，这个事情得到得到当地知县的支持；最精品佛教塑像，多数是从德国和日本文物商中购买的；画廊的宋元名画，包括宋人《胡笳十八拍》、赵孟頫《双松平远》、和王冕《墨梅》等，则是从著名苏州籍画家王季迁手中买来的。

第二类是资助考古发掘，现在西方博物馆最吸引游客的那些古埃及、古巴比伦、亚述、赫梯、古希腊、古罗马文明的文物，多数是通过资助考古队发掘形势获得的。比如，大英博物馆的大量亚述文物，系1850年前后资助考古学家Austen Henry Layard和本地人Hormuzd Rassam考古挖掘的结果，这个过程也全程得到奥斯曼统治当局的许可；卢浮宫的最集美文物，系赞助Jean-François Champollion、Auguste Mariette等人考古的成果。初期的考古发掘往往是西方人占主导，文物都运到西方，后来变得“文明”一些，比如1900—1930年代大都会博物馆赞助的尼罗河流域考古发掘，往往采取与埃及本地考古队合作方式，然后达成文物分割协议，大都会的多数埃及文物都是这种方式获得的。

第三类则是上文提到的捐赠。比如大英博物馆的产生就是捐赠结果，是以收藏家Hans Sloane捐赠藏品基础上发展而来的，建馆以后，又持续不断得到各种王室、贵族、收藏家的捐赠。美国的博物馆多数是在进步主义时期发展起来的，收到的捐赠更多，洛克菲勒、摩根等财团都有大量慷慨捐赠。

总之，西方博物馆的藏品，并不完全是靠偷和抢，绝大多数还是在当时情况下合法获得的。其实从19世纪晚期开始，西方博物馆就明确拒绝收藏那些通过掠夺手段获得的文物，讲究文物来源的合法性。但是在道德上讲，这些并不是合理的，这过程中充满了利用文物母国的法律漏洞，双方的信息差，是一种欺骗性的交易，在道德上是要受谴责的。

西方的这种大规模文物搜集，产生的实际效果也具有两面性。一方面，它在发掘中破坏了很多东西，有时候为了带走一件艺术品最精美部分，不惜毁坏掉全部；由于早期考古很不专业，在挖掘中可能会破坏掉整个遗址。但是，也正式通过这些搜集和考古行为，西方学术界创造了埃及学、近东文明学、东方艺术史学这些学科，随后，这些学科又传回文明母国，填补了本国人对本国历史文明了解的空白，增强了本地人民保护历史文物的意识，从而保护了更多还未被破坏的文物。如果没有西方考古学家解开这些谜团，可能埃及本地人至今也不会创造出古埃及文明学，伊拉克本地人也不会创造出古巴比伦、亚述学，很有可能当地人民会继续把这些无比珍贵的东西视为废物，毫不可惜地毁坏掉。

至于现在讨论的是否应该归还这个问题上，笔者认为，很多国家索回文物也是有道理的，一些人站在西方立场上斥为荒谬是不能完全讲得通的。首先说，很多重要文物来源是不道德的，虽然不是豪夺，也是巧取。其次，以前很多国家落后，没有能力保护好这些文物，它们放在西方博物馆是合适的，但是当文物本来物权国有能力保护好文物的时候，让这些文物回归文明母体最为合适。

最根本的是，这些代表某个文明的最精美艺术品，本质上应该是属于创造这种文明的人群的遗产，很多文物脱离文明主体的环境的话，只不过就是一件展览品，甚至在他们的仓库中锁起来，发挥不到价值（比如在大英博物馆拥有大量中国绘画、敦煌经卷，但是在西方文化视野中，他们不重视这些研究，多数作品躺在仓库里被闲置着，而中国学者想研究，却得不到使用机会），只有在文明母体中，才能最大限度显示出去本身价值和意义。不过回归时可以达成一个协议，比如说现在收藏机构可以有权监督管理情况等等。

最后再顺便讲讲国内博物馆。很多人都感觉咱们中国也是一个文明故国、世界大国，为何没有像大英、卢浮宫那样壮观的博物馆？首先是博物馆设置的问题，如前所述西方博物馆是艺术馆和历史考古馆的合体，而中国是分开的。其实一个卢浮宫=国家博物馆（考古）+故宫博物院（古代艺术）+中国美术馆（现代艺术），所以，我们在国家博物馆只能看到历史考古部分，看不到艺术；故宫博物院虽然艺术文物极多、质量绝佳，但是它的多数都没有摆出来，并且大家去故宫博物院都是去看宫殿建筑，忽视了其艺术展览功能；中国美术馆则更少有人关注。如果咱们也建立一个卢浮宫那种综合博物馆，把国家博物馆、故宫博物院、中国美术馆的东西都放在一起，那样也非常非常壮观了。

第二个跟缺乏藏品多元性有关。由于近代中国闭关自守、闭目塞听，既没有那种见识和胸怀，组织考古队到世界各地进行发掘；皇室贵族也没有兴趣去搜集国外艺术品。所以，中国博物馆的历史考古部分，只有本国内容，而缺乏其他文明内容；艺术作品无非就是瓷器、字画、玉器、黄金这些东西，而缺乏国外艺术品（顶多有些传教士或十三行采购的西洋钟表）。所以，在中国的博物馆很难感受到多元文化的震撼。

除了北京的几个国家级博物馆外，现在各省博物馆也都是很拼，打造各种人设，招徕游客。各省博物馆也都跟国博很相似，以历史考古为主，艺术收藏很弱，这是因为建国初期，各省艺术精品基本都调拨到中央了，所以，各省的艺术文物底子薄弱，今天的馆藏基本是建国70多年来本地考古发掘的结果。由此导致陕西、山西、河南这些文物考古大省的博物馆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，而一些省博因为本地缺乏灿烂历史，展品乏善可陈。

笔者去过20余个省博，其中最震撼的是陕西历史博物馆、山西博物院、南京博物院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，当然这是个人感觉。根据各博物馆官方数据，就馆藏文物数量而言，排名最靠前的是：陕西、上海、山西、南京、安徽和湖北，像河南博物院虽然名气大，但是数量上在十名开外。就馆藏一级文物数量来看，最顶尖的是山西博物院和南京博物院，都超过了两千件，其次山东博物馆1300多件，而相比较陕博只有700多件，河南博物院约500余件。新疆馆、内蒙馆、西藏馆和云南馆虽然文物没有那么多，但是了解汉族以外文明发展历史的最好窗口，冲击感和收获感也都非常强。

现在还涌现出很多做的非常不错的地级市、县级博物馆。笔者到过的印象比较深的都大同博物馆、泉州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、赤峰市博物馆，县级博物馆有河北省蔚县蔚州博物馆、吉林省集安市博物馆和内蒙古额尔古纳旗博物馆，这三家博物馆布展水平和文物质量都是一流的。这些博物馆之所以出彩，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所在地拥有非常灿烂的文化，比如大同自古就是草原文明和农耕文化交汇的重要通道，甚至做过北魏都城，集安是高句丽王城所在地，额尔古纳是鲜卑、蒙古等多个文明发源地。其次也跟地方主政者的保护文物和重视文化产业的程度有关，笔者到过很多地级市博物馆，不乏大楼内空空如也，只弄几个展览图片糊弄人的，大量文物被锁在仓库里面。

总之，到一个地方最好是去看看当地博物馆，这是了解这个地方文明发展史的最好窗口；你要想了解历史的很多领域，比如远古史和边疆民族史，最好也多去博物馆，考古文物才是对历史更真实呈现，文字记载很多都是不靠谱的，被记录的时候就被人刻意筛选歪曲过，也不排除后人进一步篡改的可能。所以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，博物馆也是开启民智的好地方。